給自己打滿分

　　如果人生是十分制，你能給自己打幾分？

　　我才獲得國家自然基金的帥哥小朋友，一定給自己打十分。他二十八歲，意興風發，新任博導，有十八歲芳心可可小女子，亮晶晶地仰望他。他生了張娃娃臉，卻模擬學人大師的樣子吸菸鬥，不見得菸斗比成品煙味道獨特，要的是那種從容的舊式範兒。他說：人生得意須盡歡。盡這個字很重要。

　　我家變的中年女友，也許給自己打零分甚至負分。她滿懷熱情及“貧賤不能移”的決心，兢兢業業伺候老年癡呆症的公公、腦溢血後臥牀十年的婆婆，把二老都送走，丈夫對她說：“我們分開吧，我想重新開始”。她質疑自己的眼光，也不再信任善的意義，她對自己作爲人作爲女性的魅力極不肯定，她恐懼愛情，卻不能按捺身體與精神的火焰。她說：我遲早變成曹七巧。遲早。

　　而究竟有沒有人，是真正的十分？

　　1976年之前，沒有運動員在奧運會體操項目中獲得到十分，直到科馬內奇。十分，是盡善盡美、無懈可擊，是觀衆想象力的及至，是心願已了，再無遺憾。那一剎那，計分器也被這出人意料的美震住，失靈，打出一個怪異的1.0分。海倫不過令長老們站起來茫然失措，科馬內奇卻讓機器都喪失了主見。奇蹟還不止於此，那一屆，她共獲得七個滿分。體操史上高峯無數，她是當之無愧的喜馬拉雅山。

　　那年，她只有14歲。

　　體操場上，運動員的自由意志高於一切。但下了場後，我們要應付的還是俗世生活，她很快被當權者看重，奉獻青春奉獻美貌――受過訓練的柔韌身體，大概別有好處？東歐政局動盪，生活窘困，她於是出逃赴美，頓時很多人罵她是賣國者，也有人微弱地替她辨護說只是用腳投票。

　　美麗新世界也陷阱重重，有惡棍霸佔她，逼迫她賣藝斂財，一面向世人宣稱她是自己的情婦，又與妻子一直看守她監視她不得逃出生天，不瞭解真相的人還唾罵她的無恥。終於遇到好心人，以重金救風塵，但好人沒好報，恩人不幾年過世。

　　半生跌宕，漸漸安定下來。但，幸福在哪裏？都以爲“似此才華終寂寞”是她的宿命，她卻遇見22年前邂逅的少年康納爾。那年，18歲的他與14歲的她，分獲第一屆美國杯錦標賽男子與女子全能冠軍。賽事後，有記者大概爲了拍照的需要，讓康納爾吻了一下科馬內奇。而她36歲那年，嫁了他。一吻定終生，原來真有這回事。她是傳奇而有好的收梢：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她就是與死亡抗衡的童女之舞。

　　科馬內奇的人生可以打幾分？似乎太不完美，充滿了榮譽、天才、背叛、傷害、悲劇、綁架、強暴與救贖，是任何一部好萊塢風雲大片都設想不出來的情節。但她從來沒放棄過，無論上帝如何播弄，無論地心吸力如此要讓她摔下，她卻在這掙扎裏，盡現人的力量、意志和優美。

　　平庸平凡平常而無病無災無害無傷大雅，就是完美嗎？在平衡木上循規蹈矩走一遍，只是零分。

　　在黑暗中，不要拒絕光明；在陽光下，不要忘記黑暗。得意時，莫太快口；失意時，也切莫對生命覺得厭倦。完整，來自於無數破碎，而笑到最後，確實就是笑到最後。

　　從平衡木上摔下了？沒關係，爬起來就是，繼續下一個動作。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裁判，要有勇氣，給自己打十分。